觉悟撒开脚丫往老董家跑。
觉悟学徒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直松送觉悟去队部是在去蕲春之前。不到300米的路程，却走得气喘吁吁。
王木匠抬起头，望着直松的脸：“哎呀，哥哥都瘦成这样了啊，真是好汉也怕病来磨。”转身看了看直松身后的觉悟。“觉悟是长高了不少，但年龄小了点，豆芽样的身板，干不了什么活啊。长得这么标致，学木工亏了点。”
见直松有点为难，又说：“直松哥哥，你放心，我尽力带好，横直是挣队里的工分.....”
觉悟喜欢在队部，队部比教室自由。
王木匠起先不大管觉悟，只让觉悟帮传递下工具，偶尔扶下木头。觉悟溜出去找油头玩，王木匠也睁只眼闭只眼。
觉悟不喜欢去渔家。
去渔家干活是单干后的事情。起先还好，王木匠打点工，觉悟跟着太阳爬起来，去师父家挑了工具箱，慢悠悠地往渔家走。王木匠的手艺好，找他打船的人很多，排起日子了起来。
慢慢地就有渔家找王木匠包打船。论整只船算工钱。王木匠一算，包工比点工能多挣钱。
觉悟天不亮就得起床。路上一个人没有，有的只是猪、猫、狗。渔民更早下湖，觉悟难得碰上。偶尔，觉悟碰上渔民，便会打声招呼。
起得晚了。觉悟匆匆忙忙赶路，一不小心踩上了猪粪。
王木匠已经守候在门口。微弱的光线下，王木匠的脸十分阴沉。在王木匠的脚下，有一个陶制品的夜壶，王木匠的手指了指。
觉悟犹豫着，一大滴的眼泪掉了下来。
直松已经不在了，生产队也不再记工分。觉悟可以跟着王木匠在船家混口饭吃。觉醒和觉如的学费呢？宏忍在趟着只破渡船，苦苦支撑。
觉悟特别沮丧，端起夜壶，往队里的公共厕所走去。
这次跑出去找油头玩，该不会又要被师父立下什么规矩吧。觉悟早就听说旧社会学徒有很多的规矩，觉悟特别怕师父阴沉着脸，师父的脸一阴沉下来，一个古旧的规矩就会被捡起。
一个下午，王木匠没和觉悟说一句话。
到收工的时候，觉悟挑着工具担子，远远地跟在师父的背后。
王木匠回到家里的时候，堂屋的煤油灯把一张方桌铺了一层阴沉的光。师父早些地进门，坐在一把靠背椅上，鞋袜已经脱掉了，光着的双脚放在木脚盆上，脚盆上塔着一条毛巾。
觉悟放下了担子，见师父把脚一直放在脚盆的沿子上，牟利的眼光追逐着觉悟。
觉悟知道给师父洗脚的老规矩又要被师父立了起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倒夜壶时，隔夜的尿骚味让觉悟呕吐了几次才逐渐平复。觉悟害怕再次近距离地闻师父的臭脚。
王木匠的脚很大也很臭。尤其是包工以后，王木匠的脚就没有停止对对面的践踏与纠结，距离王木匠近的觉悟几次差点被师父的臭脚熏倒。
觉悟扭头向家里走去。
桌子上的煤油灯，灯芯被压得很低。觉悟低着头，以为家里没人。
冷不丁，觉如仿佛从地上冒了出来：“举起手来！”觉如手里拿着的木手枪正是觉悟学徒半年后的作品。这把手枪，被师父夸了几次。觉如更是爱不释手。
觉悟一把抢过觉如的木手枪摔在地上，又拼命地踩上几脚。觉如大声地哭了起来。宏忍从灶屋冲了出来。
“吃枪药了啦！”宏忍的脾气也越来越不好。
“我的枪！我的枪！”觉如见宏忍出来后哭更大声。宏忍先安慰觉如：“不要紧，再让你哥哥做”。
“做什么做，我不当木匠了！”觉悟的眼泪喷涌而出。
宏忍意识到，觉悟也还是个孩子。耐着性子问觉悟原由。
宏忍一听就说：“你肯定贪玩了吧，你爹给你找的这个师父才好，从来没打过你。”觉悟说：“宁愿驮打，你不知道那脚有多臭！”
宏忍眼睛一红：“多臭也得忍着啊，你这没爹的孩子啊”声音哽咽而尖利。
这声音觉悟太害怕了。觉如也害怕。觉如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送直松去火化，要经过县城乱石塔。这是觉如第一次看见这座古塔。远远地望去，塔身似乎倾斜，满长满不知名的灌木。有小鸟围绕塔身飞来飞去，觉如想灌木里肯定有鸟窝。
估计是离火葬场近了，或许是宏忍又想起什么难过的事情，本来已经因沙哑而停下来的哭声又尖利地响起，一声高过一声。
觉如往宏忍身边靠了靠，宏忍搂住觉如：“我的娃啊！”
鼻涕眼泪一下子淋湿了觉如的头发。
哭声像跳崖般突然中断。
许久。
“我的没爹的娃儿们啊！”
宏忍的这一声哭，让送行的亲友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在直松走了快一年的时间里，觉醒的耳朵里就装着他母亲这让人伤心的哭声。
宏忍停住了没哭，牵起觉悟的手，往王木匠家走去。觉如也跟了过去。
王木匠见宏忍来了，连忙让了进来。直松在的时候，王木匠没少吃宏忍煮的鲜鱼。
“师父，孩子给你带麻烦了，我这给你赔不是。”宏忍对王木匠说。
王木匠看了一眼觉悟，见觉悟已经低下了头，就说：“没有的，没有的，孩子很聪明，就是贪玩，我这在灭他的性子哩！”
宏忍松了口气：“这不，他爹不在，我也管不了啊，师父当自己的孩子管，怎么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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