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错觉嘛!”八重回应道。看来回到这个话题未必是令人生厌的。“这和律子今天的错觉相同。因为在梦里,我每晚都能清楚地看到这张脸。虎雄你肯定也是这样吧,因为你更清楚玄武儿子的长相。”
虎雄正在用牙签剔牙,他闷闷不乐地转过脸去。由于脸的角度问题,他的眼镜一闪一闪地泛着冰冷的光。律子又恢复了开朗的语调说道:
“在整个庭院里,至少在房子四周都铺上一层石子就好了。一到晚上我总是会这么想。这样就能听到脚步声。净是沙子的话,即便有人靠近,也是听不到的。”
“没有那个钱啊!”婆婆说。
“虽然认识山口好像也不错,但是,即便是现在,我有时也会在半夜突然惊醒。已经八年了。虎雄,从那时候起已经八年了。这八年来我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律子这八年来也是这样吧……”
婆媳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这八年来无休无止的担惊受怕。夜晚即将来临。这样,一家人与世隔绝,直接面对黑暗。有时哪怕是一丝风吹草动,全家人都会起来聚在餐厅窃窃私语。早上会为厨房前面沙地上的脚印是不是送奶工的而争论许久。每天晚上,噩梦至少会袭击家里的某一个人。玄武出现了,他是一个上了年纪、身高足有六尺的彪形大汉,堵在枕边,正要将手中的劈柴刀朝躺着的人的头直砍下去。
一家人无法隐蔽行踪。虎雄的工作单位就在东京,这个海岸位于他能够上班的最远距离。而且,他们在东京的宅邸因战火被烧毁之后就移居到这里,玄武已经通过某种手段找到了现在这个住处。
……律子和治子将餐桌上的碗碟撤到厨房。洗碟子的声音传了过来,另外三人默默坐着,虎雄抽着烟,翻着报纸。
“总有一天会来啊!”八重说。
奈津突然表情僵硬,朝八重的方向望去,影子正好投射在八重瘦削的脸上。
“什么要来啊?”
“我说了总会要来的,虎雄你也要有心理准备啊。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我已经风烛残年,现在毋宁说倒像是期待它的到来似的继续活着。但是,律子还有治子那样的年轻人真是可怜。”
“我也很可怜,哈哈,我自己说自己可怜。”奈津一个人又笑了起来。
沉默之中,虎雄翻报纸的声音听上去很夸张。
大门的门铃响了。
三人面面相觑,厨房里的两人也跑回了餐厅,五个人围着餐桌呆呆地杵在那里,大气不敢出。最近一段时间并没有不速之客到访。
虎雄转过身,流露出一副是否要去大门口那里看看的表情。八重拦住了他,在他耳边斩钉截铁地说:
“盲目反抗受伤的话就不好办了,我去大门口看看。”
八重打开客厅的灯,并开了大门口的灯。餐厅里的三个女人呆立在虎雄身边。虎雄的脸色像死尸一般惨白,奈津紧紧握着女儿的手。
听到大门口的说话声,大家同时松了一口气。
“正木太太,你的电报。”邮递员的声音传了过来。
“找我的?什么事啊?”奈津探了探身子。
“姑妈,肯定是山口先生的信。因为信不能用近藤这个姓氏啊。”律子拉了拉奈津的袖子说道。
八重读着电报,从大门走到客厅,再从客厅走到了餐厅。她满面春风,四个人凑上来围住了她。
电报上写着:
仓谷玄武已死山口。
八重将电报递给大家,身体像散架似的一屁股坐在客厅的藤椅上,任由四人欢呼,自己始终闭着眼坐在那里,感到疲惫不堪。
“婆婆,您没事吧?”
律子走了过来,摇了摇她的手腕。
“真是太好了,婆婆,已经没事了。”
“这下可以放心了,就可以烧掉那八封万不得已的时候作为证据提供给警察的烦人的信了。”
八重郑重地站起身来,打开了一个放在墙边作装饰用的小盒子,那个用白檀和象牙制成的盒子里面存放着玄武这些年每年都会寄来的薄薄的信,共计八封。八重将其中一封从信封里取出来读道:
近藤虎雄你走着瞧!
你将战犯的罪名扣在我挚爱的儿子头上,把身为你部下的他送上了绞刑架,自己却厚颜无耻地回到日本。我作为父亲,一定要为儿子报仇。只杀你一个消除不了我的仇恨,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杀了你全家,你等着吧!
仓谷玄武血书
每封信都因为沾了变成褐色的血迹而令人厌恶。八重拿着这沓信去了餐厅,将火铲架在电炉上,把信放了进去。
一家人默默盯着八重这一冷静的行为。夜晚的大海传来了轰鸣声,电炉的线圈渐渐热了起来,发出轻微的金属丝受热膨胀的声音。火还没有到燃起来的程度,但已将信上褐色的血迹原封不动地在纸的背面透了出来,在燃烧前就开始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信要是快点燃着就好了,但点着的话也很恐怖。全家人忘记了看电报时的那种安心感,又发现自己正被其他不安所困扰。
治子比其他人晚离开了一步,看到了火烧到信件的那一瞬间,她颤抖的手紧紧抓着一家人都认为没有品味的那件印花布连衣裙的裙边。这时,这个老姑娘无意中说了句即便是自己都觉得恐怖的牢骚话,而这句话又像是鼓励全家人重新打起精神,再次面对恐怖一样。
“电报之类的东西不靠谱,那封电报肯定是活着的玄武打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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